曾經的你

Sally Sung
5 min readFeb 25, 202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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紙飛機跳出紅點,大學好友仟捎來消息,「妳知道嗎?M離開了。」

M是我們的同班同學,求學時和他鮮少交集,畢業後自然斷了聯繫。幾年前得知他的近況,是在臉書滑到他理光頭在病房與同學的合照,照片裡的他唇色略顯蒼白,笑得燦爛。M離世後,同學們紛紛貼上以前的對話訊息緬懷,我翻了一下通訊軟體,沒有和M的聊天記錄。

但我仍記得大學時我們學號相鄰,所有按學號入座的課我和M都坐在隔壁,他和熟稔的好友講起話來妙語連珠,同我對話就顯得拘謹,我們之間的話題總是圍繞在「點名了嗎」、「下次考第幾頁」這些同儕禮貌的課堂互助。

與M最親近的互動,是大四那年幾個同學一起穿學士服到清境農場跨年,我對那場旅行的印象非常模糊,只記得我們各自帶當時的交往對象上山,幾年後照片裡每對情侶都分手了。

手機畫面停在仟的對話框,我們來回幾條訊息為M的離世傷感一陣後,約在高雄見面。

後來的我們

我和仟已經快兩年沒見了,仟畢業後幾份工作都離不開業務,25歲就步入婚姻。彼時我研究所還沒畢業,穿著一雙打腳的平底鞋當仟的伴娘。那天看著披白紗的她,除了滿心祝福,也暗自感傷人生步調的差異,終讓曾經天天黏在一起的我們,走向截然不同的生活。

仟婚後生下的寶貝女兒,吃可愛長大的小怪獸

當然我們還是有說不完的話,只是話題不再天南地北,多半圍繞在彼此的近況更新。見面那天,仟的電話不時響起,對話內容都是與工作相關的購屋諮詢,看著她手機桌布可愛的女兒照,我突然意識到自己認為舒適的生活,在外人眼中看來就是感情工作一團糟的災難,開始莫名感到壓力。

仟看出我的苦惱,提議隔幾日帶我去給高雄有名的師姐算命。當天我們風塵僕僕抵達一處民宅,聽算命師用我聽不懂的語言喃喃自語,最後被指點工作朝北、男友無緣等更災難的未來。

離開前用紅包裝了200元化緣,我突然覺得自己好悲慘。

南方的寬

懷著鬱悶的心情,我發訊息給前陣子搬回高雄的寬,循著地圖找到一家貼滿BTS海報的咖啡店,樓上就是寬的租屋處。

我與寬相識5年,當時書店尚未開業,我還在摸索論文方向,長期關注移工議題的他給我很多養分,引介許多印尼移工作家及他們自費出版的作品。後來寬為愛移居台南生活一段時間,我們還曾一同在台南公園擺設東南亞母語書攤。這幾年朋友來來去去,保持聯繫的多半是移工圈的友人,寬就是其中之一。

整面書牆,印尼蠟染布,昏黃的燈光。寬的居家風格如同他過去在台北的房子,只是窗外景色變成我們熟悉的南方。我們自然地聊起近況,談到家人的疾病、在漁港認識的移工朋友、去年在異鄉的行旅見聞。寬的語速和音調讓人備感安心,和他聊起這些日常體悟總是自在,不需要用模糊的字彙將生活包裝得充滿理想。

自己的廚房

我們走到附近市場買菜,回到廚房,寬慢條斯理地為蔬菜削皮、切塊,室內瀰漫斑蘭葉蒸米飯的香氣。看著砧板上五顏六色的食材,剛才心底的皺摺,彷彿就在流理台前一來一往的談笑中,逐漸被熨平了。

寬煮的是蔬菜酸湯Sayur Asem,印尼的家常湯品,以羅望子為基底,加入各式蔬菜熬煮。Sayur Asem沒有固定的比例和材料,每家食譜都不一樣。寬從櫃子拿出各式香料,放入磨碎的芫荽籽、乾燥月桂葉、新鮮檸檬葉、切細的紅蔥頭,混入魚露和蝦膏調味,將食材炒香後倒水悶煮。

熱湯上桌,喝了一口,羅望子放得不夠多,不酸,更鮮明的是辣椒切碎入湯的溫潤。湯鍋裡浮著幾隻蝦子,還有一塊肥美的煎鮭魚,那是東港印尼漁工送給寬的禮物,為這餐豐盛的蔬食增添海的鮮甜。

很好吃的Sayur Asem,但拍起來像火鍋

回台南的路上,寬傳來Sayur Asem的英文食譜,說到「我們多加了檸檬葉」。火車搖晃,我很快回覆:一樣好吃。

人生何常不是沒有標準作法的Sayur Asem呢,無論是少放菜還是多加香料,只要煮熟,最後看起來還是像碗湯該有的模樣。至於夠不夠酸、是否太辣,都是個人的主觀感受,再厲害的主廚也無法調出滿足每個味蕾的滋味,如同人生步調的快慢、職涯的選擇,從來就沒有讓所有人滿意的標準答案。

如此想來,現在兵來將擋、水來土掩的生活雖然像場災難,活著的味道,似乎也不單只有苦與澀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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